「…但是提起的时候,是难过的,爱过的感觉就是这样吧。」

这是一个豆友的一条状态。豆友说的是两三年的事。我想起了更长时间的旧事。每当自己因为后悔而想起它时,总是感觉到,会有人因为想起它而后悔。后者意思是,竟然又想起了,真该死。但愿不要再提起它!

话说有一个勇敢的人,他有一个发小,一个聪明的人。与他们同为青梅竹马的,还有一个女人。

勇敢的人,在无知的岁月里曾对她展开追逐,可惜不开窍又多疑的他,终于「证明」了自己的自私。这样,许多年过去了。

一天,聪明的人遇到了女人。

因为提起了勇敢的人和过去,女人变得很难过,说「爱过的感觉就是这样吧」。聪明的人点了点头,看上去似懂非懂地重复着「爱过的感觉就是这样吧」。

勇敢的人恰好在不远处望见。他竟然第一次胆怯了,没有上前,只是偷听。

女人接着说,「他一直是我爱着的人,这是实话。没有哪个人可以让我想念这么久。」

勇敢的人心里突然躁动起来。聪明的人说,「他也许还不知道呢,你会说这样的话。」勇敢的人干脆靠着墙坐下来听了。

聪明的人接着说,「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呢?」

女人回答,「世间万事,没有什么可以做两次的。快乐之所以为快乐,因为它代表着一次独一无二的经历。既然过去,就不再想去做了。」

勇敢的人似乎有些失望,却又没有立刻离去。正在犹豫,又听见聪明的人说,「你依然快乐吗?」

女人答,「当然快乐。」

聪明的人追问,「因为发现自己能够放下了而感到快乐?」女人答,「是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时,被动的快乐。」

聪明的人终于归于沉默。他的言辞无法起到预想的作用,除了能换取更多不真不假的事实。

似乎想起了什么,他突然笑道,「你知道他一直在做什么吗?」女人摇头。聪明的人说,「他还在等待机会呢。」

女人也笑了,「这倒有些出乎意料呢。」聪明的人叹道,「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。」

女人渐渐收起笑容,说,「他也该学会了吧。」

聪明的人问,「学会什么?」女人说,「如何与这个不友好的世界打交道。」

聪明的人又笑道,「他才没那么聪明呢,他只有勇敢。他会像一座灯塔一样,一直伫立和守望。」

女人问,「等待附近的船只?多么天真的人呀。」聪明的人说,「如果是他那样的灯塔,恐怕一直守望着的,只是自己能够发出的光亮吧。」

「你还真舍得夸赞他。」

「真的不打算原谅了吗?」

「你第一次说这么不聪明的话。或许你只是想要我说出来吧。反正,我是愿意说给你听的。有时希望他出现,有时又讨厌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,而这些各种各样的想法不过是自己不时冒出来的、总归是跟自言自语同类的行为罢了,自己通常只会在点烟时,对烟头聊聊这些话。这么多年,发生的事情多到已经开始淡忘了。但很确定的是,一直以来,我从没像为他那样为谁停止过脚步。等回过神时,岁月已经像书本一样堆叠起了厚厚一摞。不过有一样东西是一直有些在意的,就是放在最下边的那本一度再也不想翻开的日记。隐约记得书写时忐忑的心情,写完把本子收藏起来时认真谨慎的心情,以及最后一次书写时满是痛与恨的心情。现在,就算是要把巨大的书堆按次序移开、翻出那个本子来,就算有这样的时间去做,恐怕,最终触摸到它封面的一瞬,还是会放弃的吧。实在不愿再看到里面的东西了,也不想再回忆起它记载的任何细节。况且堆叠的新书,甚至有许多还未来得及细读,就已开始变旧了。所以,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的事,便是爱护着一段段新鲜的时间,让每一页都记载快乐,让和我一起阅读这些书页的人也能获得快乐。」

「应该说,你就是在描述现实吧。这些就是你这些年的经历?」

「也并不完全是吧,有些话是对谁都不能说的,甚至你们俩。生活是很实际的,奔波的日子一旦开始,能思考自己的事情的时间也就不得不缩减再缩减。小腔小调的小心思,很怀念,却也没有机会再拿出来,就像那个日记本似的。然而,这种状态虽然令人疲惫,人总感觉更加精神了。不管手头忙碌的事情有哪些,总是惊喜地发现自己都能应对得很棒,对事情本身也没有什么讨厌的情绪。把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,就是这样令人振奋的事。有些梦想破碎了,有些则顽强地生长着,向着阳光,展示着它们并不那么贴近冰冷的『现实』的灿烂笑容。」说到这,女人止住了话语。顿了顿,女人重新开始说,「我有爱着的人…」勇敢的人突然心头一紧。「我们一直走着,很开心,彼此照应、彼此需要,彼此都有一个并不那么完满的现实,却刚好能够拼贴起来。」

听到这里,勇敢的人终于知道自己该走了,可是就好像知道女人会继续开口似的,仍然固执地坐着。女人继续说道,

「你和我已经是如此了解他,可以说对我知心知底的人也只是你们俩而已了,但是…现在…却只能像现在这样说悄悄话似的谈论他……总之…希望他真的已经学会了。」

「学会了什么?」聪明的人失忆似的又问了一次。

「学会与这个不友好的世界打交道。」女人也失忆似的又回答了一次。「他或许也有自己的现实,在他的版本中,对待恋情的态度可能必须让位给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事吧。他能做成那件事是最好的。不,他最好做成那件事,这样才能让我保持住幸存的那些信念。我的信念告诉我,他会做到的。」

「我被你说糊涂了,好像你在说只有你们两人才知道的事情了似的。」聪明的人第一次露出了思考受阻的沮丧表情。

「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。互相猜得透,却总是要么不敢说出来,要么言不由衷地胡言乱语一番。」女人边说边微笑起来。

「至少我知道,他就是那样一个会一直守望下去的人。无论自己在做什么,想什么,都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了。」

「人是不会变的。他能消失一次,就能消失第二次。所以,请你不要再继续说为他辩护的话了。」女人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。

勇敢的人站起来,茫然地把手插在口袋里,不知道是先把烟掏出来还是先把耳机戴上。他大概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吧,以此来掩盖一下自己瞬间丢失了方向感的境遇。突然他热切地渴望着,自己不会撞见女人,不会与她对话,不会有机会把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又重新听一遍。然而,他没有离开,相反,他整理好了微笑,转身向女人那边走去…

他真的是个一点聪明劲儿都没有的守望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