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这句话之前他大概构思过,经过了说的那一点,就变成了我的好一阵回味。

直到车子飞驰起来之前,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坐在最喜欢的印着米字旗的小绵羊上。十三瘦小的身躯挡在我前边,夜里十二点的寒风只能吹到我的腿上。光是这样,我说话都有些打颤了。十三问我冷不冷,我说你冷不冷。慢点吧,20 多就可以了。刚才大路上你一把开到 40,小风有点过带感了。

我问他这车是胖子的?他说是胖子花一千多在车行的朋友手里买的。那朋友进了一批货,这辆是一台样品,但其实和普通出售的车一样是完好的。

我喵了一眼时速表,目前车速 20 多,加上迎面刮来的冷风自身的速度,我们的脸上、胳膊、大腿得到了速度 40 以上的风。

十三已经冻得有点说不出话了,于是又放缓车速,平整了一下呼吸,依然略微颤抖地问我到我的住处还有多远。我说你送到学校北门就可以了,马路中间有隔离带,你的车过不去。十三没说话,不知是冻的还是没在意我说的话,继续紧紧握着油门,带我沿着惨灰惨灰的人行道边前行。

市郊的人行道极其破败,松散的地砖缝里随处可以见到枯黄的杂草,搭配上街边松垮零落、成排的铺面小楼和路边那几根似乎永远也长不出叶子和枝丫的树苗,使得整条马路根本没法让任何人提起兴趣。流浪汉甚至都无法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安睡。

在马路中间建有一条快速公交线路,如果是在白天,涂着黄色块的天然气大巴车会把这边的人带到城市最繁华的地带,没记错的话,它的终点站那一带有许多森严的官府。我很少去那边。诚实点说,我很少出门。

此时是夜间,别说快速公交早已收班,就连私家车也见不到一辆。

十三和我都没有说话。他一心要把我送到目的地。

我一心在欣赏车子的仪表盘。

学校北门的路上,其实有一个让车辆掉头的开口,我没提它(当时确是没想起来)。到那里的时候,十三放慢车速,问我是不是这里?我说对我可以过去了。十三问在学校的哪边?我不想让他再送,说上次你去过的那个方向,但是车子在那边没法掉头,你别去了。

我希望他早点返回,并想要下车。

十三突然一拧油门,加速穿过马路中间的那个开口,开到马路对面的路当中。

他问我们现在是在逆行吗?

有辆轿车正在缓缓驶出学校大门,十三闪过那辆轿车,来到了校园里的主路上。

夜间的北二外对我来说并不少见,因为各种原因,24 个小时里任何一个小时的校园我都见到过。夜间的景象其实很大同小异:雪白的路灯把地面照得平白无奇;树木下边偶尔有绿色的射灯向上照明,把墨绿的树叶换成了鬼斧神工的荧光翠绿色;偶尔经过一群亚裔留学生,多是韩国人,他们喜欢夜里穿着短裤和棉服出去通宵。

十三问前面岔路左拐还是右拐?我说诱拐。于是十三右拐了。在一个停车场前边,只能朝左拐。
校园里的马路上有数不尽的减速带,十三总是小心翼翼地从右边的空隙穿过,不让车子受到颠簸。话说,他绕减速带的技艺相当到位。

又到了一个路口,十三问直走还是右拐?我说诱拐再左拐。于是他又右拐,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左拐,笔直超前开着。

坐在前座的想法是,天这么冷,骑摩托车比开汽车苦逼多了。后座表示认同。我说到南门你就别再走了,因为返回时肯定会逆行,太不安全了。

十三问可以走到你宿舍楼下吗?我说走不到,因为你没法过街了。

十三说那我送你到没有路的地方。

他把车骑到了人行道上,轧着松散的咔哒响的地砖,一直把我送到天桥下边。

我很感谢他,他也很感谢我。

气温实际上已经低得令人发指,两条腿经过路上这么一吹已经有点挪不动了。于是站着又聊了几句。

十三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去扬州,下周才能回来。这两个星期会让他忙到不可开交。目前他的设备还没凑齐,希望下周能按计划拿到全部装备完美上阵。我是铁了心要一遍过。十三说你必须得一遍过呀。我连忙说你放心!

天桥上冷风更刺激,毫无阻拦地刷过空荡的京城城郊的这条主路。想着之前十三的交代,对我的希望,觉得自己能为他做的恐怕只有这些。先前他对着电脑修改鼓点时,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,鼠标往往停留很久才会写一笔。最近这半个月大概他的脑子里一定都没有丝毫放松过,以至于脑海里过度膨胀的内容都盖过了视线。这样的辛苦一定能换来好的结果的。

除此之外的事情,不知道他会期待哪些,毕竟说到底,这张专辑的主要构成,都形成于对同一个人的期待吧。他是否像我一样也牵挂着什么,我不知道,也不善于了解这样的事。但有件事是肯定的,他会尽全力死磕这张碟,后面的事说不定他也还来不及想。总之一遍过就是一遍过,没得商量。

在相处的现场,他还真是个不太容易了解的人。